8月3日,药庆卫在儿子药家鑫的屋里,桌上放着药家鑫的照片以及他最喜欢的滨崎步唱片。新京报记者 孔璞 摄
今年6月7日,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,药家鑫以故意杀人罪,在陕西省西安市被依法执行死刑。药家鑫杀人事发后,仍留有一些疑问:药家父母和药家鑫之间都有哪些交流?药家父母为何未取得被害人家属谅解?在药家父母看来,儿子为什么会走上这样一条杀人之路?8月3日中午,药庆卫在家里接受了记者的采访。
药家鑫父不解儿子为何杀人
后悔送儿子自首前没好好谈谈;临刑前儿子说他错了愿意赎罪
药家鑫家的古筝琴谱依然停留在2010年10月23日翻开的那一页,还有很多东西停留在那一天,比如药家鑫床上毛绒熊摆放的位置。那天上午,药家鑫被药庆卫夫妇带着到公安机关自首,从此他再未回过自己家,家里的古筝也再也没有响起过。
这个家位于西安东郊,在一座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职工住宅楼的五楼。房间里,白墙,瓷砖地板,大幅的风景画。
儿子自首前有何举动?
“想吃顿妈妈做的饭”
背景:2010年10月20日,药家鑫开车撞倒张妙后,用刀将其刺死。三天后,药庆卫夫妇只知道儿子撞死人,急着带其自首。药庆卫回忆时,不断重复派出所工作人员的话:你们做得对,给儿子一条生路。
新京报:药家鑫出事那天情绪有异样吗?
药庆卫:我没感觉到。早晨起来好好的,晚上放学,他发短信说不回来吃饭。我们以为他带家教,谁知道他开车去送朋友。
新京报:陪药家鑫去自首前,他是否有反常?
药庆卫:没有。去年10月20日晚上,我和他妈妈接到他同学通知说药家鑫撞了两个人,好在伤得不重,就赶快赶到医院,陪伤者看病。我们注意到他很难过,以为他是为车祸担心。
10月22日我们陪他验车。在交警大队,人家把药家鑫叫进去单独谈话,不让我们听。说是因为在他撞人前,有个女的被撞死了,所以找他了解情况。他出来情绪低落,我们安慰他,他不吭声。我们没多想。
新京报:药家鑫何时告诉你们他杀人了?
药庆卫:其实他始终没说。10月23日早晨,我出去上班,他妈妈在家。9点多,他突然走进我们卧室,跟他妈妈说,“妈妈,能不能再抱我一下。”又说:“能回到过去多好。”他妈妈听不明白,就叫他有话直说。他就说,在那天事故前,他还可能撞死一个人。
他妈妈一下子知道事情严重,就哭着给我打电话叫我回来。我们一直都以为是撞死人,而不知道他杀了人。
新京报:自首是谁做出的决定?
药庆卫:我。我打车回到家,站在门口,鞋也没换,叫他们娘俩赶快走,去自首。药家鑫哭着说,我想再吃一顿妈妈做的饭。我说,别吃了,快去自首。那个时候不是案发的第二天,而是过了两三天了,我怕再不自首就来不及了。
新京报:这期间你们夫妇为什么没有问他车祸细节?
药庆卫:他妈妈听说他撞死人就哭得话都说不清。送他去派出所的路上,药家鑫哭得不行,说怕进监狱。我们还能说什么,就是安慰他。而且儿子从小不惹事,我们也不会往这方面想。就觉得他是交通肇事逃逸。后来他低着头,哭着走进派出所。谁能想到再次见他就是执行死刑前了。
为何没及时道歉?
“我想按程序来就好”
背景:药家鑫案发后,药庆卫夫妇一直没有接触到受害者家属。曾有媒体报道,药家128天都没有道歉。这成为大家的一个疑问。
新京报:案发后到被媒体曝光中间有一个月,你们做了什么?因为后来媒体一直指责你们夫妇不和被害人家属联系,不道歉。
药庆卫:把药家鑫送到派出所时,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什么,公安人员说侦查阶段保密。第二天派出所叫我去拿拘留通知书,上面写着药家鑫“涉嫌10·20张妙被杀案”,我们才知道事情可能大了。我眼泪一下子出来了,这是事情发生后我第一次流泪。
新京报:随后你们做了什么?
药庆卫:立刻找律师,我们也不知道去哪里找,只记得我爱人娘家附近有一家律所,就直接过去了。接下来就一直通过律师了解这个事情。
新京报:律师怎么跟你们描述案情?
药庆卫:他什么也问不到,每次去派出所人家就说侦查期间保密。我和我爱人每天一个电话,或者跑去律所催,律师也没办法,就说叫我们先筹钱,准备赔偿,要争取受害者家属的原谅。
新京报:没想过通过其他途经问问案子具体情况?
药庆卫:我2003年从部队转业,天天在工厂里,我是真找不到关系问。
新京报:为什么不去找找受害者张妙的信息?到案发地附近可以问问。
药庆卫:怎么问,那一片那么大,我怎么问到张妙的信息呢?难道拉住路人问吗?我只能通过律师来处理啊,这难道不是正当程序吗?
新京报:当时没想过跟张家道歉?
药庆卫:见到张家人,我该怎么道歉呢?我们根本不知道药家鑫做了什么,如果全认下来,万一他没做,将来就没法澄清了。
新京报:后来媒体报道了此事,但家属仍声称你们没有及时联系他们?
药庆卫:唉,我不明白,为什么公安机关跟我的律师说保密,却把消息告诉媒体?媒体报道后,我看到对方也有了律师,就叫我请的律师路刚和对方律师联系,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。我不是不道歉,不拿钱,此前,派出所叫我拿一万五的丧葬费,我立刻就拿了,只不过因为一时凑不齐钱,第一次拿了一万二,过了几天又补了3000元。
新京报:这个时候为何不去向被害者家属道歉?
药庆卫:我们提出要买点东西去看望老人,但对方律师说先拿10万慰问金,不然不要来。我当时四处借钱,只借到五六万,拿不出他要的钱,没法去。
新京报:没有考虑过可以先少拿一些、表达一下你们的心意以及歉意?
药庆卫:我觉得人家要10万,媒体上说我们家富,我才拿三万过去,人家肯定会生气。我怕过去了反而把事情闹大。
为何不争取谅解?
“曾申请高院来调解”
背景:1月23日前后,被害人张妙的父亲张平选电话联系药家,但被挂断。随后在一审二审期间药家鑫始终没取得张家谅解。
新京报:当时为何挂断张妙父亲张平选的电话?
药庆卫:当时我和我爱人非常惊慌,媒体驻守在我家楼下,给我打了好多电话。我一听到电话铃就紧张,陌生号码都不接,所以可能挂了他的电话。
新京报:张平选曾说,那个时候药家如果来道歉,肯定有用。他们要是一开始来给我道歉,一回不行,两回;两回不行,三回。你听到这个话,会后悔吗?
药庆卫:唉,我们在当时真的是没有办法。我就想着通过律师传话,走法定的程序,肯定不会有错。当时钱凑不够压力很大不敢见对方亲属,所以我发了公开道歉信,这也是道歉。
新京报:你和受害者家属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?
药庆卫:我一直催律师联系,但对方律师一直说出差,直到快过年才开机。本来想趁过年两家人见面,也只有推到年后2月25日,在长安县的饭店里,见了张平选老人。
新京报:谈的如何?
药庆卫:我和我爱人向张平选下跪,表达歉意。也跟他说了我们家的情况,我说家里一直都在筹款,先带了三万元停尸费,希望张妙能够入土为安。对方虽然没接受,但是对我们夫妇的道歉是认可的,也同意对后续的赔偿事宜继续由律师之间进行协商。
新京报:一审和二审期间有没有努力获得被害人的谅解?
药庆卫:我们请律师申请高院来调解,但法院也没有调解。
新京报:一审后没有想过自己去接触被害人家属吗?
药庆卫:我是按照程序走。而且,那时被害人诉讼律师张显态度非常明确,我们没法和他交流。这段时间是我们最难受的时候,不知道该做些什么,只有催促律师,一天天熬时间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