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到丽莎女儿周岁生日的聚会邀请,本不想带着两个已经是或即将是 teenager 的儿子去参加。可丽莎一直很喜欢我的两个孩子,所以电话里一再关照我一定把儿子带去,因为宾客里也有和儿子年龄相仿的孩子。 丽莎的丈夫比尔是在新州土生土长的,从幼儿园起就在新州一所知名的私校就读,直至高中毕业。大学上的是普林斯顿,现在是一名律师。聚会的宾客中,除了丽莎和比尔的家人外,有两位是和比尔从小一起长大的私校的哥们,还有他在普大的校友,以及他律师行的同事。四、五十个来客中,只有我们一家是亚裔。
聚会开始后,孩子们都去了后院搭起的帐篷里做游戏去了。男士们聚在一起谈论的是新上任的州长,国会在激烈辩论的医疗保健法案;女人们自然也围成一堆,谈得无非是孩子、减肥什么的。在座的女人中,有几位是我和丽莎平时一块儿“玩”的女伴,其余大多是我不认识的比尔的那些朋友的太太们。正巧小儿到厨房里来拿饮料,丽莎一转身对着这几位女客开始介绍起我家棋童的“光辉事迹”了。我看到几位妈妈的表情,从最初的惊讶,慢慢地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很微妙的神情。过了会儿,有位妈妈说,“亚裔孩子真的都很优秀,学校里最好的学生好像都是亚裔,你们这些亚裔妈妈真的很了不起”,另外的几位也都很赞同地附和着。丽莎可能也感觉到些什么,赶忙说,“ Mizi 可不是你们想的那些亚裔妈妈,不信,你和她的孩子谈几句,他们一点都没有书呆子气。她家孩子的又玩游戏,又看电视,她还整天忙着自己游山玩水的,很少见她管孩子”。看着几位妈妈将信将疑的神情,丽莎说,“拜托, Mizi 可真的是最不像亚裔妈妈的”。
儿子这个学年的课程里有一门“ Creative Arts ”的课。因为开学不久,我就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不在美国,所以对他的课程安排一点都不了解。回来后没两天,就是学校的家长会了。先生替我约了所有课程的老师,而我去的那天才发现自己连哪个老师教哪门课都不是很清楚。第一个遇上的是“ social study ”的老师,这是儿子最喜欢、也是学得最好的一门课,所以和老师见面是属于皆大欢喜、等着听好话的。趁着老师高兴,我赶紧问了我后面要见的几个老师的情况,至少把课程名和老师名对上了号。
教“ Creative Arts ”课的是一位中年白人男老师,我知道儿子还没有选修课,所以本能地觉得这大概是每星期上一次的一门“副”课。老师告诉我说,一个学年中的 4 个学期,只有一个学期上这门课,但是上的这个学期里是每天都有这门课的。我问老师这门课到底上的是什么,他说,今年主要讲的是百老汇的歌舞剧,从歌舞剧的起源,到剧场的设计,以著名的 “歌剧魅影”为例,介绍歌舞剧的发展和如何欣赏。“歌剧魅影”一直是我们全家的最爱,那张 DVD 是我家所有 DVD 中重播率最高的几张之一。虽然我和先生都很喜欢百老汇的歌舞剧,可我们和孩子一起看的时候,最初是给他们解释故事情节,后来是和他们谈感想,但从来没有系统地和他们谈过歌舞剧的创作,因为自己就没有这方面的知识。听老师这么一说,我不觉接口说道,“那真是太好了。每天有这样一堂可以轻松地谈艺术、谈人文,又没有作业的课,对学业已经不轻松的初中生来说绝对是个好的调剂。” 而且因为儿子喜欢“歌剧魅影”,我们替他买了这部剧中音乐的钢琴琴谱,他时不时地还在家里边弹边唱。老师听我这一说,也明显地兴奋了,说道,“是啊,是啊,你的孩子真的很喜欢这堂课,这我看得出。事实上,第一堂课上,他就给了我很深的印象。我当时让所有的孩子给自己起个名字,他起的是 Winklejohn McDummy ,我真没想到这个外号出自一个亚裔孩子”。在一贯强调“政治正确”的美国校园,听到老师这么说,我反而惊讶了。老师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口,还没等我表示什么,马上就说道,“你千万不要误会,我的太太是日本人,我们从高中起就约会,我的岳母是一位很严格的亚裔妈妈,而且我知道很多亚裔妈妈都是像她一样的,把功课看得很重。 说实话,我很惊讶听到你这么支持这门课,有许多家长、甚至是学生都认为这是堂不需要开的课。”我能感觉到老师话中的诚意,我也很诚心地对老师说,“我自己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文化中长大的,我一直认为我所受的教育中有缺憾的是缺少艺术教育。我的孩子也学琴,但我不鼓励他为比赛而练琴,他弹得都是他自己喜欢的。我们家的孩子从小就好像是 free range chicken ,现在我偶尔想圈养一下,我小儿子居然对我说,那我就不再 fresh and organic 。”老师被我的这番话说得哈哈大笑道,“你家的孩子还真的就像是只走地鸡。你也真的是很不一样的亚裔妈妈”。
这两件事都是发生在“虎妈”战歌吹响之前。 我出生在上海,在上海求学、工作,直到踏出国门。记得 那时别人对自己的最大的夸奖就是“你真不像上海人”。坦率地说,对某些上海人身上的莫名的优越感和很市侩的地方,我同样很反感,但我觉得每个区域都有明理的人和不明理的人,对别人这样的“表扬”我常常是听着很不是味道。而今,明明是亚裔妈妈,却被人并不是贬义地说成真不像亚裔妈妈,我可以说心中是五味杂成的。和几个老外女友说起过和老师的那次谈话,一位女友说,“你当时就应该对老师说,我的孩子不像亚裔孩子,那是因为他是美国孩子”。对这个问题我没有这么敏感,因为老师的话我不认为是有恶意的。至于潜意识里对亚裔的刻板印象,我想也不是我几句话就可以消除的。
当“虎妈”成为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时,看到华尔街日报上的书摘,我的感觉就是这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业炒作。一个在美国长大、并且还在高等教育学府任职的人,不可能不知道她的那张著名的清单是如何有违这里的教育理念。有天晚上打开电视,无意中看到了美国电视界著名的辣女人 Joy Behar 对“虎妈”的采访,短短的10分钟的节目,面对这位辣妈咄咄逼人的提问,“虎妈”一再强调的就是她的家庭是如何的充满爱,书中的那些严苛的词语大多是玩笑话,是读者解读时的问题。 Joy Behar 在采访结束时,不无调侃的对“虎妈”说,“看来你得再出本书”。
这10分钟的采访对我而言,却有许多的感慨。“虎妈”强调说,她之所以不让孩子参加校园剧,渊源于她自己父母儿时对她的教育,因为她的父母那时很穷,很担心子女长大后成了穷困潦倒的艺术家。我想“虎妈”父母的想法倒是很典型的“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”的反映,但受了高等教育的她似乎在这方面和她的父母相比,好像也没什么不同。至于学乐器只能学钢琴、小提琴,我只能说那是很无知的想法。音乐已经堕落成一个攀附名利的功利的工具了。从为人父母的角度看,受过高等教育的“虎妈”的教育理念和她身无分文第一代移民的父母相比,本质上真的没有什么区别;只是在行动上,虎妈能做到给女儿一个一个的音去纠正,而她的父母做不到而已。在虎妈提到拒收女儿“粗制滥造”的生日卡时,她的理由是她花了一星期的心血准备女儿的生日,而女儿却没有给她应有的回报。这和我们传统中所说的“养儿防老”又是何其的相似?如果父母为孩子所做的一切,是为了有一天从孩子身上得到回报的话,那和投资房产、股票相比有何区别?也许房产、股票回报还高一些。在我看来,如果父母的教育没有让孩子自然而然地产生爱的能力,而最后还是不得已的要从孩子那儿要求爱的话,那本身就是教育的失败。
我从来不认为世界上有一种“放之四海而皆准”的教育方式,也从来都是一个就管好自家3亩地的妈。可这“虎妈”的战歌吹响后,周围的中国妈妈都有种很无可奈何的“被代表”的无助感;老外女友更常常和我开玩笑说,反正我们知道你不是。事实上,我并不会因为别人的评价而对自己的价值观有所怀疑。人到中年,连活是为自己活的道理都不懂的话,我也枉为人母了。可真的希望“你真的不像亚裔妈妈”不要像“你真的不像上海人”那样,成为一句表扬亚裔妈妈的话。 |